第二十七章   保罗:导论

      新约圣经里,把耶稣其人其事的意义加以阐释发扬,最伟大的思想家当首推保罗这位皈依基督的法利赛人。历史学者喜欢探讨保罗的时代背景,分析塑造保罗思想的各种影响,从而了解保罗的心灵。这项历史工作异常艰巨,因为保罗是足踏犹太、希腊、和基督教三个世界的人。保罗虽然生在希腊城市——基利家的大数,却是长于犹太家庭,按着严谨的犹太习惯教养成人(腓三5)。而且,他也以身为犹太人为荣(罗九3;十一1)。他自称曾经按着法利赛人无可指摘地遵行律法而生活(腓三6;林后十一22),并且比他许多同岁的人,为法利赛教门的口述遗传更加热心、更有长进。(加一14)

      保罗自己的话支持使徒行传报导他的记载。使徒行传记载,他向耶路撒冷的犹太人讲话,自称曾经『长在这城里,在迦玛列门下,按着我们祖宗严谨的律法受教』(徒廿二3)。Anatethrammenos这个动词很可以解作『从婴儿期抚养长大』。因此保罗可能是说,他虽然生在大数,却在孩提的时候,就举家搬到耶路撒冷,他整个学校教育都在耶路撒冷。最低限度,这句话是说,保罗在耶路撒冷,在著名的拉比迦玛列的学校里接受训练。我们不清楚他是否受命为拉比一职,但他的书信有许多迹象显示,保罗像犹太拉比那样思想和辩论。

    保罗也熟悉希腊世界,他的使命就是在整个希罗世界伸展教会,并以能与希腊文化相容的方式阐释福音。如果他的童年是在大数度过,他就会熟悉那些在大数的街头巷尾,到处流浪演说的犬儒主义——斯多亚主义的流行哲学家。不论他是否对神秘宗教亲身认识,他一定握过刻有火焚桑旦(Sandan)神像的钱币,并因此熟悉家喻户晓的一位死而复活之神的观念。没有证据显示保罗确实通晓希腊哲学和文学,而且严谨的法利赛人非常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异教的学校读书。然而,保罗熟练希腊话,并且他所用的文学隐喻显出他是来自城市,而非乡村。保罗思想里的确有些成份只能来自他的希腊环境。他的文章风格通常类似斯多亚派的长篇、锋利、对谈式的辩论。他使用的一些字眼,像是非之心(syneidesis,罗二15)、本性(physis,罗二14)、不合理(me kathekonta,罗一28),这些字眼特别是属于希腊的思想界。然而,使用希腊词汇并不等于借用希腊宗教概念。另一些字眼,像奥秘(mysterion),和完全(teleios),属于神秘宗教界;但保罗有意以不同的方式使用这些字眼。

      我们很难评估保罗各种不同的背景,对他的思想各有多深广的影响。很肯定的,他归信基督之后,并没有倒空他的头脑,把他以前的宗教思想连根拔除,而用一套完全的、现成的神学思想来取代。他曾经说,神在他还没有出生之前,就已经将他分别出来,要他事奉神(加一15);这必定包括一项真理:他作孩童和少年的经历,都在装备他来完成神任命的工作。如果我们要了解那些塑造保罗成为第一位基督教神学家的各种历史影响,我们就必须按着多样的不同背景来解释保罗的思想。

      虽然我们相信,保罗皈依基督不能用其他方法来解释,除了他确曾与复活的耶稣面对,但这并不一定等于保罗在大马色领受了他的整个神学思想,我们也不能把保罗的思想来源限制在旧约圣经和耶稣的教训中。反之,保罹似乎装备成为犹太神学家,在圣灵的引导下,领悟了被钉十字架的拿撒勒人耶稣,的确是弥赛亚、是复活与高升之神子诸事实的各种含意。这使他得到许多结论,是与他生为犹太人时所曾持守的,彻底不同,其中最显著的,是他对律法功效的新解释,这新的解释是十分非犹太的。

    戴维斯(W.D.Davies)曾经大量发掘保罗的拉比背景,他非常详细地说明保罗与拉比思想的相似之处。可是,因为拉比文献比保罗晚得多,并且我们有的保罗思想都是基督徒式的,我们虽有整体的印象,但很难有详细、肯定的结论。

      另外有些学者不接受保罗有拉比背景的说法,主要是由于保罗对律法的『悲观』看法迥异于拉比。这些学者试图按散居犹太人的背景来解释保罗的思想,而不是按巴勒斯坦犹太人的背景,因这些学者假定散居的犹太教对律法持有更律法主义的态度,对人性有更悲观的

评价,对世界持更暗淡的观感,因此保罗书信所反映的人,不可能是巴勒斯坦的拉比。

      另外一种极端的解释法,把犹太的启示文学主义与巴勒斯坦其他宗教运动分开,认为保罗不是法利赛人,而是彻头彻尾的启示文学家虽然史怀哲会经使神学界正视末世论的重要,但他对末世论的解释却受害于对第一世纪犹太教本质不健全的分析。我们现在知道,我们不能再孤立不同种类的犹太思想,像拉比的(法利赛的)、启示文学的,与散居各地的犹太教。虽然各有不同的着重点(斐罗和米示挈显然代表不同的思想世界),但现代学者已经了解,启示文学派和法利赛教门都对律法和末世论有共同类似的看法,并且巴勒斯坦犹太教也曾经深受希腊思想和文化的影响。

    几十年前,德国的『宗教比较学』学派按希腊神秘宗教的背景来解释保罗,认为保罗把原始犹太基督教改变成盛开成熟的神秘宗教:有一位死而复活的神,也有洗礼和圣餐等全属圣礼的仪式。另外有些学者认为,基督教在外邦环境中生根建造时,就变得希腊化,以致耶稣不再被视为犹太的弥赛亚,却按外邦宗教的主(Kyrios)来解释。虽然戴斯曼(A.Deissmann)承认保罗的犹太背景,但他却按希腊神秘主义来解释保罗基督教信仰的核心,把得荣耀的基督看作是一种轻盈稀薄的以太物质,像空气那样能够注入信徒里面,信徒也在他里面生存。

      还有另外一些学者,按希腊灵肉对立的二元论来解释保罗,或者承认有所谓主前东方诺斯底主义运动的影响,这运动有灵魂自身的属天源头的观念,也有借一先存神人而得救赎的观念。然而,我们未曾发现任何主前文献讲到盼望一位从天而降的救赎主,并且那位诺斯底主义的救赎主很可能是『按当代流行的诺斯底主义信仰对基督教的耶稣所作的极端解释。』再者,库穆兰团体的文献曾经揭示巴勒斯坦犹太教有一教门,结合犹太人对律法严格的态度与『原始诺斯底主义』思想,这种『原始诺斯底主义』思想有一特殊的道德二元论,并且非常强调『知识』在得救上的重要性。当代圣经注释最迫切的问题之一,就是作为明白新约圣经背景的主前犹太教本质与诺斯底主义运动的历史。

      鉴于保罗自己宣称曾经在成为基督徒之前,接受过拉比式神学教育,因此正确的研究途径似乎是接受这项宣称的表面价值,并按犹太背景来解释保罗思想。但在决定性的观点上,应记得有希腊或诺斯底主义影响的可能性。

犹太人保罗 保罗的基本神学假设,证实这个犹太背景的假定。他是绝不妥协的一神论者(加三20;罗三30)。他坚决排斥异教(西二8)、崇拜(林前十14,21)、和淫乱(罗一26ff.)。他以旧约各卷为圣经(罗一2;四3),是神默示的话语(提后三16)。保罗解释旧约圣经的方法显出他在拉比犹太教的传统之内。

      保罗既是犹太拉比,他无疑也同有犹太人对律法的信仰、景崇。甚至他成了基督徒后,仍然坚称律法是属乎灵的(罗七14),是圣洁、公义、良善的(罗七12);他并且从不怀疑律法是从神来的,是有权威的。对法利赛人而言,律法包括书写的摩西律法和口述的『祖宗遗传』(加一14)。犹太教已经失去了神借历史事件自我启示,并透过先知的口舌说话的意识。犹太教的启示教义,把一切对神与他旨意的知识都集中在律法里。圣灵已经随着最后一批先知离开了以色列,且不需再从神而来的更多话语,一切都已包含在律法里了。犹太理论把口述遗传追溯到摩西,如同他们把书写的律法追溯到摩西一样。启示在五经里是最后且是最完全的。进一步的启示是不需要的,也是不可能的。神不再于历史事件里行事;留待将来的只有一项神大能的作为:那时,神要彰显他君王的能力,消灭他的众仇敌,救赎以色列,并在全世界建立他有效的统治。

      从基督徒保罗的著作,我们可以清楚断定:犹太人扫罗也和其他犹太人一样,盼望弥赛亚要以某种方式来临:他要来消灭他的众仇敌,救赎以色列,并建立神的国度;因为这个源自旧约众先知的盼望,依然是基督徒保罗思想的基本结构。保罗的书信反映了启示文学和拉比著作都出现的有关两个世代的措辞:olam hazzeh(今世)和 olam hab- bah(来世)。整个措辞只出现在弗一21,这先后两个世代在此处经文是指无穷未来的全部范围。然而,保罗通常称『今世』是邪恶和死亡的时代。今世的智慧不能带领人到神那里(林前二6;一20),也不能作为得救之路,因此今世的智慧必须摒弃(林前三18)。那些在今世有权力地位的人,都像今世有聪明智慧的人一样眼瞎、看不见神的真理;他们因为属灵的瞎眼,把荣耀的主钉在十字架上(林前二8)。『这世界的世代』(弗二2直译),就是世界在其堕落状态里的这世代,这世代的特色是自满自负的生活,不服从神的旨意——保罗将这种状态描述为在过犯罪恶之中的死。这世代背叛了永生神,看不见神在基督里的救赎工作。保罗描述这世代是在撒但『这世界(世代)的神』(林后四4)的辖制之下。

    这世代将要结束,主的日子(帖前五2;帖后二2)一来到,这世代便要结束。这日子,保罗也称之为主耶稣基督的日子(林前一8;林后一14 ;腓一6)。当那日子,基督要再来(帖前二19 :帖后二1:林前十五23),要结束『现在这邪恶的世代』(加一4,新译本)。保罗并不称呼未来的纪元为『来世』(除了在弗一21以外),但他经常提及末日的神国(林前六9;十五50;加五21;弗五5;帖前二12;提后四1,18)。保罗在林前十五23一26清楚说明了末日神国的意义。就是将一切敌挡神旨意的权势彻底毁灭,尽末了所毁灭的仇敌,就是死。基督必要『作王统治』(basileuein,第25节),直到救赎目标的达成。保罗这个基本的末世论结构——主的日子划分了两个世代,这日子,神要将他堕落了的受造从一切邪恶罪恶的蹂躏下解救出来(罗八21)——与启示文学犹太教中,所发展的旧约圣经中论将来的看法相吻合,保罗这结构也在四福音书里出现。

    扫罗是犹太拉比,热衷于律法,也同样热衷于根除这个高举对拿撒勒人耶稣追忆的新兴宗教运动。使徒行传记载保罗在耶路撒冷参与了司提反的死(徒八1);并且保罗自己也承认他曾经热心于压制司提反的宗教运动(加一13;林前十五9;腓三6)、这种逼迫教会的热心与他对律法的热心分不开。后者是前者的基础。对法利赛人而言,律法就是一切。耶稣的传道事工曾经是法利赛人一切所持守的挑战。他曾经破坏了律法,随意亲近那些不遵守文士所解释之律法的人,并自称有属天权柄,敢向犹太宗教的根基挑战。这个耶稣门徒的新团契,是由一些像耶稣本人那样未曾学过文士遗传,忽略法利赛人对义的定义的人所组成的(徒四13)。司提反的『申辩』实际上是弃绝律法,因司提反指证律法从未曾产生一顺服或遵从神的民族(徒七35ff.)。这些人宣称耶稣的确是弥赛亚,而他们就是弥赛亚的子民。根据犹太人的前提,这两项宣称显然是虚假的。

      神百姓的可恶仇敌所执行的死刑,简直和弥赛亚身份大相迳庭。弥赛亚要『使不信神的列国在他的轭下服事他;……并且他要洗净耶路撒冷,使它像往日那样圣洁』(所罗门诗篇十七32)。『并且他要聚集圣民,要在公义中带领他们』(所罗门诗篇十七28)。『那些行在他所命令的公义之中的,要活在他吩咐我们的律法中。主的虔诚人要靠它永远活着』(所罗门诗篇十四1—2)。因此,耶稣不可能是弥赛亚,他的门徒也不可能是弥赛亚的百姓。如果他们的宣称有效,则作为一个律法宗教的整个犹太教的基础,便无效了。因此,教会的存在,并其自称为弥赛亚的子民,无疑是犹太教的威胁。身为拉比的扫罗,当他试图粉碎这项新运动时,肯定自己是在遵行神的旨意,并稳立在神的话语上。

基督徒保罗 有些事情发生了,使保罗有了彻底的改变。要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要先分析三项非常特殊的事实,这三项事实都与保罗的使徒使命有关。第一、保罗传扬基督,这位基督是保罗先前曾经逼迫的;第二、保罗以向外邦人传福音为神托付他的独特使命;第三、保罗传讲人称义是因着信,不在乎遵行律法,人也不能靠律法的善工称义。

      根据全部资料来看,保罗这种一百八十度的改变,并不是长期思考、逐步修正的结果,乃是大马色路上经历的立时成果。保罗的归正使历史学者头疼,因他们试图用人类常见的经历,来解释保罗在大马色路上归正的经历。使徒行传三次记载这件事情(徒九1—9;廿二 6—16;廿六12—18),在细节上虽然有些不同,但下列四项重点都一致:第一、扫罗看见从天上发大光;第二、保罗仆倒在地;第三、保罗听见自称耶稣的声音;第四、保罗暂时瞎了。有些学者解释这个经历为癫痫症发作。更多学者解释这个经历为犹太人保罗突破他内心长期强烈的争战。这些学者解释罗马书第七章,为扫罗在律法下内心扰乱的写照。表面上,保罗是得意、无可指摘的律法拥护者,但他的内心却深陷在黑暗与混乱之中。司提反殉道时的表现进一步动摇了他。在他内心深处,不论是在他的意识之中,或是在他的『超我』之内(Goguel),他知道基督徒是对的。这种内心冲突在大马色路上的幻象经历里达到顶点,保罗自己认为这是从主来的异象,但今天我们可以从宗教心理学来了解这个经历。然而,保罗本人的见证,驳斥了这种心理学的解释。保罗见证自己以前深以热爱律法为荣、为傲(腓三 4,7;罗二13,23)。这种心理学解释没有多少经文的依据,都是基于一些心理学的假设。保罗本人的见证未提到以前对犹太信念有任何失望、灰心、或困惑。保罗的归正是他以前对耶稣、对他的门徒、对律法的态度的突然反转。许多学者摒弃这种心理学的解释,接纳保罗自己的见证,纵然他们不能解释这经历。

      若有人研究『真正发生了什么事?』这问题,他若不是要成为神学家,就是干脆承认无知。历史学者的学术立场,容不下耶稣的复活、升天、得荣,也容不下天上荣耀的存有在历史之内向人显现。他们也认为,扫罗的大马色经历没有足够的历史性和人性的解释,因此我们一方面要承认无法追溯心理学上的背景,另一方面也仍要坚持大马色经历是一种心理作用。这是以假定为论据的狡辩。历史学者只能说:『我们必须断定,大马色经历使一个逼迫基督徒的法利赛人变成基督的门徒,但关于转变的方式就一无所知了。』然而,这位学者继续说:『从信心的眼睛来看,敌挡基督徒的人突然变成基督的使徒,无疑是神特别作为的结果,并且保罗在服事主时经历了这项神的作为。关于保罗的归正,我们能说的就是这些。』

      存在主义解经法,把基督的显现看作是对自我的新了解。『保罗的归正是决心全盘放弃他先前的自我了解,这自我了解受到基督教信息的质疑,因此他决心重新了解自我的存在。』当然,大马色路上的经历是保罗对自我的存在,及神与世界之关系的重新了解;但这新的了解并非大马色经历的内容,而是经历的结果。承认耶稣是神的儿子在先,而保罗完全反转以前对自己的了解则发生在后。

      保罗自己坚称,在大马色路上发生的是复活荣耀的耶稣向他显现,他把这次显现与耶稣复活以后,40天中多次的显现归入同一类(林前十五8)。保罗像其他使徒一样,曾经见过主耶稣(林前九1)。他曾领受耶稣基督的启示(加一12)。保罗虽把耶稣向他显现与40天的显现同列,但他提到耶稣向他显现有其不寻常之处,他说:『我如同未到产期而生的人一般』(ektromati,林前十五8)。严格的说,这个字不是指迟延生产,而是指早产,与前面『末了』一词互相矛盾。可是,这个字大体可以看作是指不寻常的生产,且这次事件是发生在耶稣已经停止向其他门徒显现之后。还有值得留意的,保罗把这次复活基督的显现,与他的三层天经历加以区别(林后十二)。大马色经历是基督最近且最后的显现,是不能重演的;而哥林多后书的启示却非罕见的经历。保罗在大马色路上看见主,在异象中听见『难以言喻的话,那是人不可以说的』(林后十二4 新译本)保罗的归正不能解释作伟大神秘主义者的第一次真正的神秘经历。解释保罗的归正只有两个真正的选择:一是不可知论——这不是答案;另一是,在大马色路上耶稣基督的确向保罗的感官知觉显现——这是保罗自己的解释。没有任伺事物能使保罗确信耶稣从死里复活,证明他是弥赛亚,是神的儿子,除非保罗肯定耶稣显现的真实性。在此情形下,没有别的,只有事实本身能够公允地解释他自己的肯定。

      『归正』( Conversion)不是描述保罗经历最恰当字眼,因这字眼在我们的用语中背着心理学的包袱。再者,扫罗不是从不信改变为信,从罪改变为义,从无宗教改变为有宗教,甚至也不是从一种宗教改变为另一种宗教,因他认为基督教是真正的犹太教。他是从一种对义的了解改变为另一种的了解——从他自己行为的义改变为因信而得之神的义(罗九30 ff)。耶稣的显现向保罗证明了基督教的宣讲是正确的;耶稣确曾从死里复活;因此他必定是弥赛亚,并且不只是弥赛亚,也是神的儿子(徒九20)。全部保罗归正的三次记载中,高升的耶稣将自己与基督徒认同:『我就是你所逼迫的耶稣』(徒九5)。这句话确立扫罗所逼迫的教会的确是弥赛亚的子民。但如果一群不遵守法利赛人所阐释之律法的百姓是弥赛亚的百姓,那么救恩就不可能凭借律法,反而是弥赛亚的恩赐。又如果弥赛亚救恩是在律法以外临到犹太人,那么这救恩必然是普世性的,是神给万人的恩赐。这就是保罗从复活的耶稣领受作外邦使徒之呼召的基本推论。

      保罗明白了耶稣的确是弥赛亚,革新了扫罗对律法整个意义的衡量。因为就是他对律法的热心使他恨恶基督徒,也恨恶基督徒所宣称的弥赛亚。耶稣不是被没有宗教,没有道德的人判死刑的,耶稣是被忠心虔诚的犹太人定罪的,这些犹太人以为他们是在维护神的律法。是在巅峰状态下的犹太教把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如果保罗靠律法成义的努力,曾经蒙蔽了他对在弥赛亚里真正神的义之了解(罗十3),那么律法就不可能是称义之路。犹太教以律法为称义之路必定是错了。因着这项肯定,保罗便确信基督是律法称义之路的结束(罗十4)。因此’保罗神学的全部精髓——耶稣是弥赛亚,外邦人的福音,因信称义对抗律法善功——都蕴含在保罗大马色路上的经历之中。

一切更新 保罗一旦了悟耶稣是旧约圣经所应许的弥赛亚,他需要修正对救赎历史的了解。他仍然继续冀盼主的日子,弥赛亚在权能荣耀中显现,建立末世的国度。保罗没有放弃犹太人的体系,就是两个世代且现今世代邪恶(加一4)的体系。邪灵势力仍然敌挡神的百姓(弗六12ff.)。神的百姓仍然身受邪恶、疾病(罗八35;腓二26f.)、和死亡(罗八10)的辖制。物质世界仍然在败坏的辖制之下(罗八21)。人类社会的世界之灵敌挡神的圣灵。世界在神审判之下(林前十一32)。信徒仍然住在世界里,也使用世物(林前七31),并且不能避免与这世界的人来往(林前五11)。从自然、历史、和文化的观点来看,神的国度显然仍是末日的盼望。

    然而,若耶稣是弥赛亚并已经将弥赛亚救恩带给了他的百姓的话,那么有些事情是改变了。基督的国度必定已经是现今的实体,他的百姓也已经被领进去了,即使这世界不能看见(西一13)。他的国度已经临在,因就某真实意义而言,耶稣已经开启了他的弥赛亚统治。事实上,保罗认为耶稣的弥赛亚统治,已随他的复活与高升开启了。他作王掌权并不是以他的再来开始,一直延伸到telos(末期);他作王掌权是以他的复活开始,一直延伸越过再来到telos(末期)(林前十五23—25)。末期到了,那时他已经毁灭一切的仇敌,要把国交与父神。

    耶稣是弥赛亚的这些新意义,使保罗对Heilsgeschichte(救恩历史)的看法彻底地修正,彻底脱离犹太教的看法。救赎事件已经在历史之内发生,也在旧时代那样的世界之中发生了,这些救赎事件的主要性质是未世的,而『未世的』是指在以前所有的思想中,属于将来的世代的救赎事件。该撒仍然在统治这世界,弥赛亚如何可能登基?然而,这就是保罗和初代基督徒团体共同确信的,而且保罗比其他人更明白这意义。保罗清楚明白耶稣的复活是一项末世事件。死人复活依然是这世代末了的事件。那时,这必朽坏的要变成不朽坏的(林前十五52ff.)。然而,耶稣复活不折不扣指明这项末日复活已经开始了。

      保罗把死亡与死人复活加以对比。死亡借一人进入这世界,死人复活也借一人入了世界。复活以不同的阶段发生:初熟的果子是基督,是复活的头一阶段;第二阶段将包括那些基督再来时属他的(林前十五21—23)。这里的重点是,基督的复活是这种末世死人复活的起头,而且基督的复活不是一件孤立事件。耶稣复活事实上是末世盼望的起头。死人复活不再仅是一次发生在这世代末了的单独事件;复活至少已经分作两个阶段,且头一个阶段已经发生。正由于末世死人复活已经开始,因此在基督里的人确知他将来要复活。末世死人复活的第一幕脱离了其他部份,提前在现今邪恶的世代中上演。

      『初熟的果子』支持上述的解释。初熟的果子是丰收的开始。初熟的果子并不等于整个的丰收,初熟的果子不只是开花、绿叶、和青果;初熟的果子是果子完全成长,可以收割了;又因为这些是『初』熟的果子,所以也是即将来临丰收的应许和保证。信徒的复活之于耶稣的复活,犹如丰收之于初熟的果子。性质完全相同,唯一的分别是时与量。

      保罗以类似的方式描述在圣灵里的生命是末世实体。旧约圣经把圣灵浇灌凡有血气的看作是末世事件,会随着主的日子并弥赛亚的审判和拯救一同临到(珥二28一32)。保罗认为完全经历圣灵的生命是将来末日的事件,随着复活而来,就是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将要以『灵性的身体』复活(林前十五44)。灵性的身体不是从灵造出的身体,正如天然的(psychikos)身体不是从天然(psyche)造出的一样。天然的身体是为了经历人类生命(psyche)而设计的身体;而灵性的身体将会是充满赐生命神之灵的身体,将会是不能朽坏、荣耀、有能力的身体。换句话说,完全享受圣灵的生命将会是达致天然、必朽坏的身体存在层次的变化,以致必朽坏和软弱将要被永生的丰满所吞灭。完全的圣灵的经历将是物质身体的得蒙救赎(罗八23)。保罗解释现今圣灵的赐予,是按这种末世的圣灵恩赐的背景。我们已经有『圣灵初结的果子』(罗八23)。圣灵的内住,就像耶稣的复活一样,是初步享受末世事件,其丰满仍有待将来。

      保罗在别处经文用『头期款』来形容这种同样的末世的圣灵享受。神用所应许的圣灵给我们作印记,『这圣灵是我们得基业的凭据(头款、或头笔款项),直等到神子民被赎(或译作直等到我们拥有这基业)』(弗一14;亦见林后一22;五5)。此处圣灵被称为arrabon   (凭据,或质),这个字是指所给的头款或确据,来保证工程一定完成。 Arrabon(凭据)是承诺,但不只是承诺,也是实现。这是定金,承诺将来完全付清,也在现今先付一部份。这就是今世圣灵的恩赐,是定金或头款,同时保证将来末世的基业,将要在复活时候获得。这里再次将末世的恩赐分成两部份,第一部份已经是现在的经历,但其丰满仍有待将来末日的实现。复活也是历史、也是末世;圣灵的生命也是经历,也是盼望;神的国也是现在,也是将来;将来世代的福乐,其丰满仍然在盼望和期待中;然而这些福乐有些部份已经提前在现今邪恶的世代里临到,因为对比的结构有所修正,末世福乐借着基督已经成了现今基督徒经历的事物。

      保罗的归正意味着他了悟末世的事件确实已经开始,而且是在历史之内,在现今这个邪恶世代之内开始了。弥赛亚已经开始了他的统治;复活已经开始;末世圣灵恩赐已经赐下;但弥赛亚的再来、复活、并末日的救恩,仍然在盼望之中。这项确信需要信徒修正两个世代的结构。基督舍己要救我们脱离这个现今罪恶的世代(加一4)。那些在基督里的人,虽然活在这个世代,却不再效法这个世代。他们行为的标准与动机都不一样了:内住之末世圣灵恩赐变化的大能(罗十二1—2)。对信徒而言,『这些世代的末了』已经来临(ta teleton  aionon,林前十11)。

      这句独特的措辞有可能准确地用来指明一项事实,即今世和来世这两个世代重叠一起,并且来世的第一部份衔接旧世代的最后部份,以致主复活与主再来之间的时期是『两时期之间』的时期,或更恰当的说,是属于两个时代的时期。Tele『是指两线的末端,是一线的结束,同时也是另一线的开始』。这个看法非常吸引人,事实上也符合保罗的思想。然而,因为上下文是关于旧约历史与基督徒的关系,所以应该从目的的意义去了解tele,不应从时间的意义去了解,尤其因为tele有时只是形式复数。这句措辞是指基督开启的时代,是历史各时代得以成就的时代。可是,这成就的性质包含在一些事实里,就是弥赛亚已经来临,已经开始他的统治,复活已经开始,末世圣灵的恩赐已经浇灌下来。令人惊奇的事实是,这些末世事件发生在主的日子之前,在来世降临之前,在现今邪恶世代当中。纵或没有林前十11,也可以正确地说:整个看来,保罗的思想『只有以奇异的方式,即信心的眼睛才可以看见,旧纪元的结束与新纪元的曙光,已经临到基督徒团体。』

      我们不可推断说,保罗解释这新世代,即等于犹太人所期待在将来世代之前的弥赛亚的日子,相反的,耶稣曾经在期待中的弥赛亚的日子之前,以弥赛亚身份显露。他的死亡与复活在传统的末世论里是完全未能预见的。借着耶稣的复活,超自然世界的能力,将来的世代已经在受造的世界中运作了。『超自然世界已经随着耶稣的复活开启了,虽然它还未显明。』

      保罗对救赎历史的新领悟综述在林后五16—17中。『所以我们从今以后,不凭着外貌认人了;虽然凭着外貌认过基督,如今却不再这样认他了。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因为基督在他十字架上的弥赛亚事工(15,19),一种新的存在已经向人开启:就是『在基督里』的存在。这是指在新境界之范畴里的存在。新的概念就是末世的。圣经远眺神的救赎目的完成在新天新地(赛六五17;启廿一1;被后三11)并其新耶路撒冷(启三12;廿一2)、末日筵席的新酒(可十四25)、给蒙救赎者的新名(启二17;三12),救赎的新歌(赛四二10 ;启五9;十四3)。这救赎可以一句话概括:『看哪,我将一切都更新了』(启廿一5;赛四三19)。保罗确认,在基督里,新的已经来临了,纵然那旧世代还未完全过去。

      在新世代的存在,意味着全新了解和注释一切人类的经验。保罗成为基督徒之前,他是犹太拉比,他kata sarka(按着肉体)认识所有人。他的观点、他的价值、他对其他人的了解,都只是『从人的观点来看』(RSV),都只是按照肉体的、世界的标准。这是保罗描述他活在犹太教里、按照肉体活的另一种措辞。扫罗曾经是热心的法利赛人,因他对律法的热心,对自己感到十分地骄傲;他以自己的义夸口;用可怜和憎恶的目光去看犹太人中漠视律法之不洁净的人(amhaaretz.百姓);他恨恶外邦人,因为他们拜偶像、行不义。他甚至从这个角度去看基督。Kata sarka(凭着肉体)认识基督的意思是:把基督看作是亵渎神;自称为弥赛亚;干犯法利赛人所注释之神的律法;应该定罪处死的人。这种kata  sarka(凭着肉体)的认识是指保罗逼迫教会的时候,因他只从犹太人的立场去看耶稣。保罗后来在往大马色的路上遇见主之后,对事物就有不同的看法。他如今知道耶稣是弥赛亚,是神的儿子,他开启了新的世代,这使保罗对全人类有新的态度。他不再把人类分为犹太人和希利尼人,为奴的和自主的。这些分别固然事实存在,却不再重要了。他们都是神所爱的全人类,基督为他们而死了,保罗必须向他们传讲在基督里新生命的福音。

保罗神学的中心 保罗的神学是否可以发展出统一的概念?这问题的答案通常都围绕着因信称义或在基督里存有的神秘经验。在宗教改革的影响下,许多学者都把因信称义看作是保罗思想的中心内容。近代有些学者开始反对把因信称义看作是保罗神学的中心。威列得(Wrede)认为:我们除了在讨论律法时需提到因信称义外,其他时候可以不必提及而照样解释保罗的全部宗教。史怀哲重新发现末世论对保罗的重要,他认为因信称义是导致错解保罗思想的起点,因信称义不是保罗思想的中心,只是附带的话题而已。他认为保罗的中心思想是从类物质角度去了解的在基督里的神秘存有。安得烈(Andrews)赞成沙巴提尔(Sabatier),认为称义是『司法的,且是次等的观念』,妨碍人明白神所赐之义的更高更精确的观念。司徒特(Stewart)没有这么彻底贬抑称义,但他认为要了解保罗的思想和经验,真正的线索不在称义,乃是在与基督联合。戴维斯(Davies)跟随威列得和史怀哲,认为称义只是便利的辩辞,驳斥围绕在保罗思想边缘的犹太主义者。保罗思想的核心却是新世代权能已经来临,而圣灵降临就是这事件的证据。

      前面对保罗思想的概述符合了戴维斯所说的,保罗思想的中心是认识救赎的新世代乃借着基督的事工而降临。一位改革宗学者曾经指出,把因信称义看作是保罗的中心教义有其危险,就是剥夺了保罗信息中的『救赎历史动力』,把他的信息变成无时间观念的个人称义。一致的中心应该是作为救赎历史核心的基督救赎事工。『整部新约圣经宣讲的基本主题,是以基督降临肇始的历史性救赎的成全。』保罗的神学是解明这些新救赎的事实。他全部神学思想的共通特性是这些神学思想与神在基督里之历史性的救赎作为。基督的意义是开启救赎的新世代。旧约圣经弥赛亚救恩的应许已经借着基督的受死和复活应验了,且是在旧的世代中应验的。新世代已经在旧世代的架构之内降临;但新世代也将改变旧世代。因此,保罗的信息是实现末世论,也是未来末世论的信息。

      正确了解在基督里的新世代,有助于解答称义和『神秘主义』(或在基督里的新生命)之间的张力,因这包括了两者。下面我们会讨论称义在基本上是末世论的实体;但正如基督已经复活得荣,末世圣灵恩赐已经在历史之内赐下了;同样的,末日审判原则上已经在基督受死中发生。称义(公义法官宣赦)和圣灵的恩赐都属于将来的世代,但对在基督里的人已成了现今经历的事物。

      上述这种对保罗的了解,使保罗与犹太教尖锐地对立。身为犹太人的保罗,认为神全部启示都在律法之内。除了律法之外,神在今世不会有更多的启示与作为。神已经不再自我显露,不再借先知说话,不再在历史之内行事。只有律法是启示的焦点。保罗在大马色路上的经历,使他认识到,他曾经激烈反对的早期督徒的信息,原来是真实的,神曾经再次行动,再次启示他自己,再次借历史事件——拿撒勒人耶稣——启示他的救恩。简言之,保罗对启示有新的了解;或更恰当地说,他寻回先知对启示的了解,就是由先知话语所解释之神的救赎事件。『神在基督里,叫世人与自己和好』(林后五19)。保罗的归正,就是寻回犹太教失去之救赎历史的意义。他对基督的经历迫使他越过摩西律法,重新发现神赐给亚伯拉罕的应许,并且知道这些应许已经在最近,发生在耶稣本身及其事工中的事件里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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